尹玉蝶也終於發出了聲音：“好。”

張宛央也點點頭：“好。”

雖然做決定的時間略略有點長，但是她們的聲音卻是沈穩堅定。

四下裏寂靜無聲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兩個人是身上：熊一俠，樓先生。

這個小舞臺的真正主事者。

樓先生將手中的賬本放下，只說了一句話：“不好。”

熊一俠點頭說：“是不好，你們日子還長著呢，毀掉名聲容易，重新樹起來難。”

樓先生說：“不單單是這樣，四鳳舞臺之前唱的是《別雲間》，才起的名聲，現在四鳳舞臺三個姑娘另起爐竈，就去舔日本人的跟腳，這事兒宣傳起來也不能讓人相信。保持現狀就很好了。”

正在這時，眾人就聽見樓上傳來風鈴的聲音。眾人面色一凝，樓先生就笑著說：“這幾天除了吃穿花用，其實沒有多少結餘，想要租個房子建個劇院，也難著呢，我們慢慢算著吧。”

尹玉蝶說：“可是這麽風裏來雨裏去的，別人都笑話呢。都說我們背叛了四鳳舞臺，現在卻連一個落腳點都找不到。”

“不管找得到找不到落腳點，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就挺好。自己掙了錢自己花，少了一重盤剝，就是少了一點，心中也樂意。”張宛央的聲音幹脆利落。

“……其實，我覺得……金班主金大嫂對我們也算客氣的，這些年他們對我們也很照顧……我們這麽幹脆利落走了……我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們。”楊春華的聲音有些暗沈，“只是我們現在也沒有回頭路了……”

然後眾人就聽見了敲門的聲音。容海川距離大門最近，當下就去開了門，然後一群人都是怔住。

來的人竟然是熟人。

沙元子。

楊春華張宛央忙上前，拉著沙元子進來，回頭叫熊一俠：“熊大哥，有客人來了……”

但是熊一俠卻沈著臉，對楊春華說：“我回自己屋子去了，你們招待客人吧。”

五姊妹舞臺成立，其他人都住進了小洋樓，只有熊一俠與梁松兩人例外。

他們照舊居住在原處。

畢竟大家要做一些事情，肯定有些東西是不能搬到大庭廣眾面前的，狡兔三窟很有必要。

但是現在熊一俠提出要回自己屋子，卻不是回自己的居所，而是去一樓謝柳生的房間。

看著熊一俠徑直進屋子，沙元子眼淚就在眼眶子裏轉。謝柳生忙叫：“一俠，來的都是客人，你這樣給人難堪做什麽。”

熊一俠回頭，說：“我與沙元子姑娘又不熟。”

謝柳生就回頭對著沙元子苦笑。

張宛央就對謝柳生說：“你胡鬧叫喚什麽？元子過來是來看我這個師傅的，與他熊一俠有什麽關系！你這人就是什麽都不懂，就會胡說八道！”

謝柳生就笑著說：“好，我胡說八道，我不與你們姑娘們聊天了，我回去睡覺才是正經，這些天都沒睡過安穩覺，今天中午先補回來。”

一群人就各自散了，只剩下尹玉蝶楊春華張宛央幾個過去與沙元子相熟的。張宛央笑著說：“元子，我們去我房間說閑話。”

小洋樓一共三層，底樓公用，男人住在二樓，女孩子們住在三樓。走上三樓的時候，沙元子往周邊打量了一圈。

楊春華笑著一個一個房間介紹過去了，說：“熊一俠與謝柳生最喜歡脫光了衣服睡覺，連個褲衩都不穿，咱們現在推門進去，保證能看見他們抱著被子不敢起來。”

張宛央就笑著罵楊春華：“你還沒有嫁人呢，還是黃花閨女！你能說這樣的話嗎？”

尹玉蝶笑著說：“我估摸著今天是穿了衣服的，知道有客人在還不穿衣服，他們膽子還沒有這麽大。”

楊春華就笑著說：“要不，我們打個賭？誰輸了，幫對方洗一個月的內衣……”

張宛央就罵這兩人：“你們都瘋了！到底想不想嫁人了！”

沙元子就看著兩人拌嘴，頗有些目瞪口呆的意思。

直到進了張宛央的屋子，沙元子這才平靜下來，拉著張宛央的袖子說：“師傅，都半個月了，你都沒回來。”

楊春華笑著說：“正忙著找糊口生意呢，哪裏有時間回來，還有，我們與金班主金大嫂吵了這麽一架，才這麽一點時間，也不好意思回去。總要等我們找到落腳點，能安安穩穩唱戲了，才能回去看姐妹們。”

張宛央就拉著沙元子的手，說：“班主是讓你唱花旦呢，還是唱小旦？”

沙元子說：“現在是學花旦。其他還好，水袖總是甩不好。大嫂說班主以前也是能甩水袖的，但是現在年紀大了，骨骼硬了。”

張宛央就說：“你年紀不算大，我教你。”

尹玉蝶就笑著說：“今天我們不出去唱戲，元子就留在這裏吃晚飯吧……我們四鳳舞臺開工了沒？”

沙元子說：“年初五就開工了，但是生意不大好，大嫂抱怨說，就這樣下去，我們都是給玉蝶姐姐打工的了。今天晚上倒是空的，沒有排戲，所以我才有空找過來。”

尹玉蝶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四鳳舞臺算給我的房租，我一個子兒都沒有動用，都在花旗銀行裏存著。這不是我的東西，我當然不能要。”

楊春華卻是笑著說：“這租界說大不大，說小不小，也難得你一個人居然這麽順順暢暢就找了過來。”

沙元子有些得意，說：“你們幾個重新組建了舞臺的事情，我們早就知道了。香菊姐姐幾個人總擔心我過來尋找……熊大哥，所以都不告訴我地址，但是小師弟卻是一個好說話的，磕磕絆絆說了，雖然說得不清楚，但是我當初在歌廳唱歌的時候也是跑了很多趟租界的，也算是聽明白了。”

她說得光明磊落，絲毫不以為意，眾人都是笑起來。

眾人這才知道問題出在金錦田的兒子身上。張宛央就笑著說：“為了得到一個地址，居然連五歲的孩子的話都去套了。”

沙元子臉色通紅，終於說：“師父，尹姐姐……你們幾個，都覺得我追男人追到這個地步，……太下賤了是不是？你們都懷疑我了是不是？”

張宛央忙說：“沒有的意思……”

楊春華卻說：“我們雖然不懷疑你有壞心，但是這事兒的確是讓人疑惑的。”

沙元子的眼淚終於撲簌簌落下來，說：“師傅……我也不敢對別人說……一俠哥，他多半就是我父母當年給我指腹為婚定下來的未婚夫……”

聽到這句話，眾人只覺得天雷滾滾，都說不出話來。

當然是不信的，但是……根本不知道擺出怎樣的表情來演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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